王安石在北宋政坛和北宋文坛都举重若轻,梁启超说:“荆公不仅为中国大政治家,亦为中国大文学家。”他主张的熙宁变法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变法图强的重要事件之一。他不畏天变、不法祖先、不恤人言的变革创新精神,在历史的苍穹中灿若星河。
除了政治上敢于推行新法,在文学上,王安石的成就也很高。他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中坚人物,他的散文,论据严密,逻辑缜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位列“唐宋八大家”当之无愧。
他的诗歌,长于典故,深郁含蓄,别具一格,世称“王荆公体”。雅丽精绝,脱去流俗”(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王安石诗歌的独特风格,对扫除西昆体残余,推动北宋诗歌革新起了积极作用。其咏史之作《商鞅》、《韩信》、《贾生》等寓意深刻。
其词作,虽然数量不多,存世作品仅有二十多首,但是《桂枝香·金陵怀古》是为绝唱。词云:“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这首词将笔墨置于晚秋时节,历史的沧桑感在金陵城的脂粉气中更显得沉重悲壮,人生的起伏在山河残照中无足轻重。人会老,朝代会终结,唯有宇宙永恒。王安石以当时少有的宇宙观看待六朝往事与朝代更迭,抒发出繁花之下的历史遗恨。
王安石罢相之后退隐江宁,喜欢寻水问石的他,在府城东门外与钟山之间的低洼之地修建一所园林,自己为园子命名为“半山园”,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当地人经常看到一个老人身穿宽松的旧衣,或骑马、或骑驴,漫游四野。神宗本来赐他一匹马,马死之后,他写了《马死》诗,诗云:“天厩赐驹龙化去,谩容小蹇载闲身”,“蹇”谓蹇驴。
关于骑驴之事,被他写进词里,那么,王安石骑着驴去做什么了呢?去欢度元宵佳节。这首词就是《渔家傲》,全词如下:
渔家傲
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缭乱。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
却拂僧床褰素幔,千岩万壑春风暖。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词的上片起句就点名时间,正是正月半,也就是正月十五,钟山南北灯火辉煌,让人眼花缭乱。夜深收灯之后,依然看到早春的钟山万木葱翠,野花边野,景色更加吸引人。
作者游兴不减,听说洊亭精致不错,于是骑驴而往,那里溪水潺潺,时隐时显。作者还写过一首《洊亭》诗,诗云:“朝寻东郭来,西路历洊亭。众山若怨思,惨淡长眉青。迸水泣幽咽,复如语丁宁。岂予久忘之,而欲我小停。歇鞍松柏间,坐起俯轩櫺。”可见洊亭也是作者经常去游玩的地方,“新水漫”,意思是经春雨洗礼的河水,清澈缓慢的流淌。
王安石晚年也有寻幽寺的雅兴,居处附近有一座定林寺,那里峰峦叠嶂,寺院前面有桂岭,犹如屏风,雨后云雾缭绕,作者骑驴访寺要绕行曲折山径,故曰“穿云”。山间沟壑纵横,忽高忽低,但依然花木茂盛,像是天然坞堡,故曰“入坞”。作者经常在定林寺附近的道士坞,洊亭附近的桃花坞等地停辔赏景,流连忘返。
作者明写“穿云入坞”,实则是说人生之路一样曲曲折折,要勇敢攀登,不畏浮云遮望眼,身陷云雾不迷茫,走在深谷不惧怕,敢于“穿”、善于“入”、乐于“寻”,说不定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游伴。词人一心寻春,不怕路途艰辛,精神风貌完全不是老者,“山野之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词的下片写定林寺的僧人。词人游兴已尽,人也累了,驴也累了,于是回到寺中,在僧人的安排下就床而卧,僧床”、“素幔”,点名生活之简朴清雅,寄身山寺,将身外之物看得更淡。
此时春风浩荡,千山万壑沐浴在春风中,松涛阵阵,像箫管发出的声音,作者从梦中惊醒,已经看到西窗上旭日初升,而自己感觉这一晚怎么这么短暂。
这首词下片的“千岩万壑”承上片的“山南山北”,“春风暖”三字呼应“正月半”,让词的意脉如山涧溪流,汩汩不断。上片写游山,下片写憩寝,有动有静,有室外风景入帘,也有室内清寂安然的入睡。
这首《渔家傲》描写了作者正月十五独自骑驴春游的趣事。据记载,宋代的正月十五灯节,热闹异常。蔡絛《铁围山丛谈》云:“上元张灯,天下止三日。”但是京师的灯节不止三天,有时候长达五天或者七天。陈元靓《岁时广记》引《岁时杂记》记载:“正月十八夜谓之收灯。……晏相正月十九日诗云:楼台寂寞收灯夜,里巷萧条扫雪天。”收灯之后,很多人余兴未减,很多人结伴出城探春游春。
晚年的王安石,退隐山林,希望与茂林修竹为邻,与花鸟山溪为伴,所写他在《定林所居》中说“临溪放杖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然而,王安石毕竟曾经位居宰相,他人在朝野之外,心里还是牵挂朝堂。正如他在《偶成》中说的:“高论颇随衰俗废,壮怀难值故人倾”。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王安石,明知政局变化,却也无力回天。
这首词全篇纪游,以元宵节入山寻春为契机,写出了晚年的王安石隐居钟山的情怀。作者用白描手法勾勒,写出了大自然物象之幽微,折射出文字气韵之萧散,刘熙载《艺概》评王安石词语用了四个字“瘦削雅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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