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次治疗白癜风多少钱 https://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sfxbdf/拜年的过程是单调而漫长的。每进入一家,大人们在互致安好之后通常会坐下来,交流一下村里的大事小情,询问一下老人的健康状况和孩子的学习成绩。偶有德高望重、胸有文墨的族老,还会咬着旱烟管,回溯一番祖上功德。开口必从“永乐扫北”说起,讲起跋山涉水的长途迁徙,讲起莱阳城南的大柳树,讲起各个分支的去向,讲起祖上的举人荣耀,讲起字辈的由来,讲起各支的兴衰,讲起本支的缘源。长者必宝相庄严,后辈必洗耳恭听,光宗耀祖的使命感往往在不经意间油然而生,顿觉任重道远。
差不多要到十点钟,我们兜里的小鞭放完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兜被糖全部装满,告别最后一家本支长辈,我们的队伍就地解散,各自回家,各找各妈,清点战利品。大虾酥、高梁饴和玉米糖留下来自己吃,地瓜糖和水果糖用来打扑克。然后,各家各户的女主人出动了,她们拜年的范围要小得多,就是五服以内的本家长辈和哥嫂。但女主人们显然效率更加低下,到了哪家都要脱鞋上炕,哪怕住在同一条街上也跟三年没见面了似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经常耽误了回家做中午饭。
大年初二的傍晚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那就是“送神”,对应的是年三十傍晚的“请神”。饺子煮好后,一碗盛三个,盛上四碗,分别在诸神神位和祖子前,给天地诸神和列祖列宗敬献酒饭,焚香烧纸,磕头惜别。然后端着饺子和酒菜,将众神和列祖列宗送出街门,再次祭上酒饭,把“吊袋儿”和纸钱一起焚烧,向祖坟方向遥遥磕头,恭送众神和祖宗打马而去,来年再回。
送完神,严格意义上的年就过完了,剩下的就是走亲访友、吃喝玩乐了。人们正月还有四项重大活动:一是“出门”,南森人说的“出门”就是走亲戚;二是待客,招待来访的客人;三是看年戏;四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当然这些活动大多是单干以后兴起的,人民公社时代讲究的是“干到腊月二十九,吃完饺子就动手”,人们虽然生活穷困,但穷得很认真,穷得很充实,正月没几天假期,早早便要开始上工。
现在大家普遍对生产队、大锅饭嗤之以鼻,其实这是很片面的。那是一个“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革命年代,广大农民被全面动员起来,大家依靠集体的力量大修梯田,开渠筑坝,干了许多利在千秋的大工程,为改革开放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这些改天换地、波澜壮阔的大工程依靠各家各户单打独斗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我们的国家不太可能再次拥有这种全面动员的机会和能力。
“初一初二看姑姑,初三初四拜丈母”,拜丈母不光指父辈拜访丈母娘,还包括小辈们看望姨姨和舅舅。此外,姑姥爷、舅姥爷、姑爷爷,七大姑八大姨都要转一圈儿,那时的人情味儿比现在浓厚得多。“出门”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大金鹿”自行车,我本家的叔叔大爷拥有两辆“嘉陵”小摩托,这也是当时我们村仅有的两辆摩托车。
“出门”前,女主人会精心拾掇一个“篓子”,通常是两个大桃饽饽,两个“鱼儿饼”,两瓶白酒、两包桃酥或者饼干,如果是看望老人,还要加上一包糖姜、一包柿子饼或一瓶当时风头无两的麦乳精。其实这些东西大多都是道具,主人通常只会留下一包点心和一瓶白酒,还要“压”上一点自家的东西作为回礼。有时候大桃饽饽也会留下一个,但必定会“压”上一个自家做的作为交换。给老人的东西倒是可以直接留下,不需要回赠。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正月里通常大雪封门,天寒地冻。“出门”的时候,如果是我和妹妹都出动,通常是一个坐大梁,一个跟“篓子”一起挤在大金鹿的后座上,由爸爸载着。我们兄妹俩必定全副武装,帽子扣上,棉袄穿上,大棉鞋蹬上,然后再套上一件“棉猴”,捂得严严实实。“棉猴”的帽子也要戴好,最后劈头盖脸缠上一条长长的围巾,整个人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只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防寒,二是保护。
可以想象,爸爸载着我们兄妹行驶在残雪未融的乡村土路上,摔跤很正常,不摔才是意外,尤其是酒后返程的时候。穿成这样,即便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顶多就是像个球一样在地上打个滚,根本摔不疼。还有一件事,“出门”拜年不同于在村里拜年,亲戚不光会给糖,还会给压岁钱。不过我和妹妹都对这个缺乏应有的热情。“妈妈先帮你存着,等你上大学时花!”这个口径高度一致,南森所有当妈的都是用这个理由把我们还没焐热的压岁钱骗走,顶多给留几毛“压”着腰。而且若干年后,即使没考上大学,也没听说哪家父母把钱退回来。
那时候,“出门”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压岁钱,一个是吃饭。问过好后,亲戚就会给压岁钱,两毛五毛是主流,一块两块是大户,三姨夫曾经给过十块,那简直就是巨款!给压岁钱时,客人会再三推辞,最后主人说一句“是给孩子的,不是给你!”客人便借坡下驴,不再坚持。
相对于压岁钱,吃饭显然更重要,而且通常都是吃两顿,不到太阳落山不收兵。南森人把正式上桌吃饭称为“坐席”,“坐席”也有规矩:前面几个菜可以无限制地吃,吃到盘子见底光剩下菜汤也无所谓,但是客人必须要夸一句女主人菜做得真好吃,如此,既掩盖了自己吃相饕餮,女主人撤下空盘子时也很有面子。
至于后面几个菜,主人一如既往地招呼客人吃,客人却不能不识趣地真的甩开腮帮子吃,就是象征性地夹几筷子而已。大家心里都有数,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谁家也不宽裕。不过大饽饽和面鱼、炸糊是管够吃的,自家打的冻吃完了也会再挖上一盘,吃饱肚子是绝对没问题。大人们面前都放着两只杯子,小的盛酒,大的盛茶水。一口酒两口菜,一轮就结束,放下筷子喝茶聊天。拿起筷子吃个不停是很失礼的表现,这条规矩连我这样被宠坏的“熊孩子”也不敢违犯。
压轴的时候,主人通常都会从柜子最深处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瓶不常见的酒来,并郑重介绍它的来历,不着痕迹地暗示它的贵重。这时候,客人必定极为配合地聆听,并在品尝的时候格外用心,然后搜肠刮肚地以内行的口吻给出很高的评价。
对于茶叶更是如此,那个年代茶叶作为非生活必需品,简直是奢侈品的代名词,大多束之高搁,没有贵客登门绝不轻易拿出来。每包茶叶确实都有不平凡的来历,这方面我的一个本家叔叔十分擅长。有一次,叔叔从水集的姑夫家里得到一包茶叶,回家后沏上一壶,大家品过后齐声赞叹。叔叔大受鼓舞,顿时觉得他姑夫县城老干部的身份控场力度不够,便临时加了戏,不料用力过猛,不小心突破到了党中央,成为南森人至今津津乐道的美谈。
当时叔叔是这么说的:这种茶树全中国就有一棵,中央派了一个团的兵力24小时全天候保卫,平常树上掉下一个叶子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哨兵马上两手捧着交给班长,班长立即上交排长,排长上交连长,连长上交营长,营长交给团长,团长不敢怠慢,马上安排专车上交党中央!
我们在洗耳恭听的同时,对叔叔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震撼得瞠目结舌,可恨的是,当时有个家伙不懂规矩,不合时宜地问:“这么宝贵的茶叶您是从哪弄的?”结果闹得很是尴尬。从此以后,叔叔低调了许多,介绍自己的茶叶时尽量控制到省级范围,前两年过年时又说一包茶叶是省委书记给的,结果话音未落,又被我的另一位本家叔叔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又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不过,大多数人在介绍自己的茶叶时,一般都自觉地控制到县级以下,不会发生重大的翻车事故。吃完中午饭,茶会重新沏上一壶,宾主抽烟喝茶,海北天南,大到指点江山,小到家长里短,这时候,客人会适时提出,天色不早意欲打道回府。主人满脸不悦,连问是不是招待不周。客人诚惶诚恐,连忙赔罪,称主人盛情,已酒足饭饱,再留下也吃不动、喝不进了。主人趁机说,现成的饭菜,就是把中午吃剩下的热一热,不要嫌弃。拉拉扯扯间,第二顿饭就端了上来。
第二顿饭果然简单了很多,新菜还是会做上几个,其余的果真就是中午没怎么动筷子剩下的那几个下锅热了热。女主人还会熬一锅大米汤,或下几碗挂面,讲究的甚至会下几碗饺子,大饽饽和面鱼、炸糊照旧管够。主人通常会把有来历有故事的酒给客人再次满上,干杯后真正握手道别。这时候主人不再苦苦挽留,只是嘱咐路上慢走。
最后,客人检查过“篓子”,必定又会因为主人留得太少而大为不悦,双方你来我往,争抢不休,桃酥和饼干往往不堪重负,变成一包碎渣渣儿。演完“篓子”戏码,客人便在主人举家相送中不胜酒力、踉踉跄跄地从主人手中接过自己的大金鹿,不忘再次向主人发出到自家做客的邀请,便踏上了归程。
这时候,客人已经基本丧失驾驶大金鹿的能力,只能努力控制两条腿沿直线行走,只要走出村口不摔跤就算保全了面子没丢人。回到家后,女主人会不厌其烦地询问吃了几个菜,吃了什么鱼,菜里的肉多不多,然后心里盘算着有了计较,等对方上门时不能落了下风,失了礼数。
来而不往非礼也。在南森,大新正月里哪家也得伺候几桌客。表兄表弟,姐姐妹子,妻侄外甥,还有自己家下的新媳妇、新女婿,以及一年来要还的人情。这些女主人在年前采购年货时就盘算好了的,哪桌客几个什么菜都是胸有成竹,有条不紊。
家里待客时,我们这些小屁孩还有女主人都是不上桌的,只能吃个客人吃剩下的“盘子底儿”,而且吃剩菜也有规定,只能吃菜不能吃肉,肉每一块都要挑出来单独盛到一个碗里,下次待客炒菜时还要再用一遍。值得一提的是,我爸爸对酒和茶叶的介绍总是缺乏想象力,言语苍白,差评!即使这几年过年我和妹夫王幸孝敬他点有份量的好酒好烟好茶,他介绍起来也是敷衍了事,乏善可陈,再次差评!
然后就是唱年戏了。南森没有戏台子,因而也从来不请戏班子唱年戏。隔壁村的李家、马家和大森都有,过年时经常请戏班子唱大戏。李家和马家两个村似乎不太和谐,经常唱对台戏。李家请来戏班子必唱《借亲》,借主角马大保暗讽全村姓马的马家。马家也不甘示弱,必定请戏班子唱《李二嫂改嫁》还以颜色。
大森的戏台修得很阔气(现在也没了,不知啥时拆了),而且那时莱西吕剧团的团长就是大森人,因此大森的年戏质量有保障,而且一唱好几天,不光吕剧,京剧也唱,热热闹闹地一戏台子大花脸。大森的年戏很有号召力,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都成群结队地来捧场。小商小贩们也看到了商机,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比唐家庄大集还热闹。
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什么吕剧京剧,伊伊呀呀的都不喜欢,真正吸引我们的是热闹的气氛,当然还有小商小贩们琳琅满目的好玩艺:气球、糖球、菱角、饮料、皮老虎、布老虎、拨浪鼓,还有应景的小摔鞭和钻天猴。我们根本无心看戏,在台下来回挤,大呼小叫,还经常溜到后台,偷偷掀开布帘,看演员画花脸穿戏装,随便研究一下他们的胡子和厚底大靴子。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我们正月里的最后期待,也是我们这个年最后的狂欢。正月十五是唐家庄大集,我们提前几天就约好了玩伴,风风火火地赶集,而且每个人兜里还都有几毛甚至一块的“压腰钱”。不过,去的时候大家的钱有多有少,回来时就一样了,统统一分不剩,全部换成了嘀啦鸡儿、闪光雷、二踢脚、小爆仗和钻天猴,花花绿绿的每人一大把。
午饭各家都会比较丰盛,这个很好理解,客都待完了,各家各户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剩余,剩下的东西必须马上吃掉,肉已经有臭味了,鱼和鸡开始发粘了,打的冻也下锅重新熬过了。扔掉是不可能的,70后的兄弟姐妹,哪个小时候没吃过臭肉臭鱼呢?妈妈一顿煎炒烹炸,我和妹妹照样吃得满嘴流油,啥事没有,吃坏肚子什么的小状况也没有。这充分说明了那个年代的原生态健康食材即使变质了,也比现在新鲜的食材更安全!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要去坟上给先祖“送灯”。灯都是亲手做的,有的是萝卜刻的,有的是豆面蒸的,都融足了蜡,能燃很久。不像现在的人们,随便买上些二指高的小蜡烛代替。仔细地把每盏小灯点亮,找来几块砖挡住风。有儿坟前放光明,无儿坟前黑洞洞。此刻,我们,你们,都足以欣慰。
记得那时候都是正月十七开学。至于十六日,除了学龄前的,南森大街上没有一个小孩。开玩笑,明天就开学了,谁还有功夫玩啊?每个人都在家里赶作业。太阳落山前写完了的长长舒了口气,写不完也自觉主动地提前跟妈妈打了招呼,明天上学得多穿点,教室后面大沟里雪还没化,多穿点没坏处。
明天,南森将重归安详与宁静。
安详。宁静。现在的南森就是安详又宁静。
时空在游走中重叠,影像在重叠中游走。
南森已不是南森,南森还是南森。
那些残破的旧宅会被新房替代,那些呀呀学语的孩子会迎风长大。花开花落,春风秋雨,我们终将老去;南森啊,日升月没,迎来送往,您将永远年轻!
南森,您不为春天的花沉醉,您不为冬天的雪消沉。您步履安详,宠辱不惊。您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停住脚步,但您养育的每个南森人都愿意为您驻足回头,不管在眼前,还是在天边!
南森啊,我是您千万片叶子中的一片,我摇曳于您的枝头,为您沐浴阳光,为您承接雨露,我的就是您的,因为,您是我的根!
文章太长,写起来读起来都累。春节这部分内容分为上、中、下三集。
纯原创。《小村旧事》我会写一个系列,每天发布一篇。估计写10篇左右的样子。
入驻头条一周。初来乍到,诚望朋友们多多帮扶,阅读评论,点赞